我是女人 我决定不生小孩…… – 女娲俱乐部

我是女人 我决定不生小孩……

  我十九岁那年谈了恋爱、怀了孕。和多数小大人一样,有着频繁、活跃和毫无保护措施的性生活,缺乏常识却常爱办事。第一次堕胎,发生在沙加缅度市区的生育保健中心,我当时既惊恐却又果断:我这辈子从来没对自己的决定这么肯定过,一点也不担心以后会不会后悔。果然,我真的不后悔,对于后来两次堕胎,也是如此。虽然后来35岁的我常想,如果当年没堕胎,那些孩子现在可能分别是16岁、10岁和8岁了。这念头常让我一阵惊恐。

  这种惊恐,不是因为我讨厌小孩,或是讨厌自己,而是我渴望追求人生、拓展人际,并在这茫茫世界里划定专属自我的一席之地──虽然那个自我听起来很笼统。打从小时候到现在三十几岁,母亲这个角色从来就不吸引我,而小孩,不管是自己的或别人的,对我从来就不是宝。

  毫无疑问的,我这想法部分原因来自从小的生长环境。在八〇年代,美国生育率因为受到七〇年代经济衰退的影响而陷入停滞。虽然这种保守主义普遍弥漫在当时的流行文化中,随处可见以传统核心家庭运作为主题的肥皂剧(《天才老爹》、《天才家庭》等),但剧里的妈妈们从来就不只是妈妈而已,她们多数同时也是职业妇女。因为这样,她们对孩子的教养方式深入而不过度,也没把成功与自我定位的价值感全然建立在保护羽翼下的小孩。事实上,八〇年代电视剧里的小孩,活在妈妈的光环下几乎可有可无,像是《风云女郎》里的murphy brown,决定独力生下并扶养小孩,但后来孩子完全在剧中人间蒸发,消逝在编剧笔下。

  我不觉得自己可以同时在人生理想与亲职之间取得平衡。

  我身边充满完美兼顾工作与家庭的女性,但对我来说,事业与小孩两者间的相容性,客观层面可以理解,情感层面却很难接受。因此当我41岁时还在跟身边的女性朋友说: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小孩。或是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。时,我真正的意思是,我不觉得自己可以同时在人生理想与亲职间取得平衡,也没有想『试试看』的意愿。这种拉扯来自某种深层恐惧,我恐惧的不是小孩,而是自己的养育能力。我很怀疑自己能否当个好妈妈,或是模范妈妈。多亏我父母,他们教会我给予和表达爱的能力,培养源源不绝的好奇心,把想像力、教育和品格的重要性优先于追求世俗定义的成功。但问题来了,我很怀疑,当妈妈得到的成就感,是否强大到可以取代我人生其他面向?为了当好妈妈,我是否该放弃所有需求和他种形式的成功?基本上,我怕自己力有未逮。

  我的心理治疗师会说这是异想天开,也许她是对的。但我母亲已经为我立下标竿,让我决心不要小孩。她的故事让我感到骄傲又难过:一个来自中西部的瘦小女子,逃离俄亥俄的小镇,到纽约闯天下,她取得两个硕士学位,在社会局工作,环游世界,却在十五年后,被困在沙加缅度西边郊区的平凡小屋里,教一群十三岁的屁孩打字,还要对付两个成天只想关在房间里的任性女儿。

  这是她渴望的人生吗?我妈肯定不会同意我帮她写的小传。在她眼中,两个女儿是上天最美好的礼物,是她与丈夫爱的结晶,她把所有的爱灌注给我们,让我们延续她的好奇心去体验世界的美好。她绝对不会承认,母职让她失去某一块自我。虽然她不时感到挫折,或是对养育子女和自我理想之间的失衡而懊恼,但她仍会坚持不透露这些内心戏给孩子们。她这么做没错,因为我和姐姐其实没有必要听妈妈说家庭如何限制她的人生发展,我们都看在眼里。我们知道她牺牲自己、成就我们,某方面而言,她放弃了人生。

  有人或许会说我背离母职很自私,我的说法则是权宜。说我自私的人,通常不是男人,就是自我感觉良好的亲子专家,对于他们的指教我其实没打算洗耳恭听,只想耸耸肩了事。事实上,生小孩最困扰我的部份在于,从历史上来看,繁衍的目的与代价,常带来无比沉重的负担,最后也一定落在女性肩上。当然,时代在变,男人的教养责任的确比以前多,但社会对女人的期望与要求,至少在我处于的高知识同温层里,不但没少过,反而还延伸到其他面向上,像是对维持表面功夫的高度苛求。

  成为母亲这件事,既是进化,也是退化。

  这种对完美女性形象的老派追求,在我住的南布鲁克林街区最明显了。满街都是低卡冰优格店、瑜伽中心,和高价精品店,里头专卖款式单一个孕妇装和全由有机棉做成的育婴毯。在今年的母亲节,我经过一家服饰店,门口立牌上的标语大力鼓励女性进来买一件佳节礼物,好让自己早日达阵当妈,虽非刻意针对没有小孩的女性,但让人看了不免刺眼。此外,还有种种鼓吹新手妈妈必买好物的宣传手法,把育婴行为商品化,仿佛买了某种娃娃车或睡衣立刻高人一等。更别提父母们早早就让小孩排队报名,以便日后进入明星私立小学就读,让我更对美式教养方式心生反感。

  到头来,也许我对母职的质疑,说穿了是因为对自己不够有信心。但我还是相信事情不单纯,这社会不只对选择不生小孩的女人不友善,也从没轻易放过那些决定当妈妈且勇于表达内心挫折不安的女人。在2014年的春天,刚当了五个月的纽约市长夫人chirlane mccray饱受舆论挞伐,说她竟然暗示第一个孩子的出生让她身心俱疲。我今年四十岁了,我有自己的人生。她对纽约杂志的记者说:问题是,我无法每天都跟孩子共处,我不想这样,我只想想尽各种办法逃避她。我从14岁就开始工作,那造就现在的我,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习惯『我有个孩子要照顾』这件事。

  她没说出口,但我隐约读出的弦外之音是,女人常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才懂得照顾自己,她花在争取独立与实现自我的心力,完全不亚于全面呵护一个小孩所费的力气。直到最近,我才开始真正感到自在,开始懂得同时尊重自己和他人的需求,开始明白自己的体能与情感极限,并开始自信却温和地拒绝他人。尽管(或因为)我现在单身,当妈妈这件事对我既是进化也是退化,而讽刺的是,当我终于可以全心呵护另一个人类,却仍能维持多年来努力打造的自我时,我大概早就过了适合生育的年龄了,说到底,生理时钟真无情。

……女娲俱乐部

发表回复